快遞江湖的鄙視鏈

最近各家快遞公司發布了2021年度財務報告，這些快遞公司在過去的一年裏，過得都不太好，大部分仍處於虧損狀態。

順豐控股（002352.SZ）2021年全年歸母淨利潤雖然保持盈利，歸母淨利潤42.7億元，但較上年度減少41.7%；京東物流（02618.HK）2021年淨虧損156.61億元，按年下降287.9%；申通快遞（002468.SZ）預計經營業績為虧損狀態、韻達股份（002120.SZ）在2021財年前3季度淨利潤按年下降23.41%，僅中通快遞-SW（02057.HK）和圓通速遞（600233.SH）實現小幅增長。

結合陸玖財經近期對快遞小哥的走訪後發現，這些財報數據的背後，真實反映了快遞小哥們的生存狀態。

公司業績的承壓，真實給到了身處一線的快遞小哥，他們長期處於高壓的工作狀態中，並且存在着福利待遇缺失以及薪資落差等等問題，在工作中，小哥之前也難免會相互比較，產生對各自工作的羨慕和無奈心理，但無論哪家的快遞小哥，似乎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如果有別的工作機會選擇，很少有人會願意繼續做下去。

大家都在關注身處一線的外賣小哥，可這些同在風雨中奔跑的快遞小哥的權益，又由誰來保證呢？

接下來，陸玖財經將為大家詳細拆解快遞小哥的鄙視鏈，以及其背後的底層邏輯。

一、彎彎繞的鄙視鏈

陸玖財經同北京幾個處於不同位置的快遞小哥進行了一番交流後發現，他們之中存在着一條無形的鄙視鏈，雖然明面上都是好兄弟，背地裏的感受就有所不同了。

北京四季青某順豐快遞員李韋表示：

「我們快遞員對自己的職業方面當然會有想法了，比較是肯定的，四通一達他們件多量大，工資比我們可能要高一些，到一些重要時間節點他們的工資可能能到2～3w，但他們工作起來挺累的，一天派件可能要到400～500不等，並且有簽收率的要求，時間很趕，還容易遇到投訴，影響收入。

像我們順豐、京東這種需要派送上門的，涉及到等電梯、敲門等耗費時間的環節，一天的派件量大概在120到150之間吧，工作壓力相對沒有那麼大。」

另一邊座標北京良鄉大學城的京東小哥江寧，則對此持以不同意見。他說：

「中通他們那些小哥多省事啊，直接把快遞咣咣丟進快遞櫃或者代收點就完事了，我們這還得挨家送，還要一個一個聯繫打電話，不能私自放在別的地方，我們多累呀。

他們即使件再多，也就是這個小區投完了去下一個小區繼續投櫃，可我們如果遇到單量多的時候，還是老辦法，不能私自放，他們幹起活來可比我們省事，下班時間有時候比我們早很多。」

雖然在工作感受方面，通達系小哥們的工作看上去似乎要「爽」很多，但是，陸玖財經在實際走訪的過程中發現了這樣一個現象，順豐、京東的快遞小哥很少會到通達系，反而是通達系的小哥都跳槽來京東和順豐，為什麼幹起來爽的工作還沒有人做呢？

這個問題就要歸結到「安全感」上，據陸玖財經了解到，京東和順豐的快遞小哥工資構成相對一致，二者入職時都有底薪等的保障，每個月工資會按結算標準，在固定的時間發到手裏。區別就在於福利待遇上，京東有五險一金，順豐是有五險沒有一金。

但通達系這邊，發工資情況不太穩定，會出現拖延等情況，並且也基本沒有五險一金的福利待遇。

江寧透露：

「通達系基本上沒有底薪，工資和單量掛鈎，送多少給多少錢，雖然工資總額髮下來會比我們多一些，但是他們發工資特別費勁，入職幹不滿兩三個月很有可能一分錢都拿不着。

我好幾個朋友在那邊幹過的，都說他們發工資不靠譜，很少有把工資結算清了走的，實際到手的少一些。我們這邊發工資還是比較靠譜的，假如說這個月發工資，30、31號正好趕上周末，那肯定是29號就發工資，永遠都不會拖到下一個月。」

物流行業觀察家李紫案表示：「快遞商業模式的概念，相對比較複雜，但簡而言之，如果把快遞這一行用製造業來類比，郵政就等同國企製造行業，順豐京東則代表着高端製造業，通達系說的好聽點是低端製造業，難聽點其實就是個代工廠。」

此外，不僅是不同公司之間存在鄙視鏈，同公司的快遞小哥也會因為分配位置的差異，存在對比和落差。

陸玖財經發現，分區之於快遞小哥的影響非常大，可以簡單分為肥肉和瘦肉區兩類，再到小哥身上，那就是「撐的撐死，餓的餓死」。如果分到一個肥肉區，有寫字樓或者新的小區，小哥工作起來就會比較輕鬆，甚至可以直接躺平，一個月也能有穩定的收入保障，但是如果分到一個瘦肉區，那很可能就是跑斷腿也掙不到多少錢。

李韋對此深有感觸，他表示：

「我所負責的小區，就是沒有電梯的老舊小區，每天我需要爬樓很多趟，以50件包裹為例，在有電梯的地方，他們可能一個小時就送完了，到我這就要一個半小時，甚至兩個小時，但我們計算工資的方法是一致的，賺的錢一模一樣，可憑什麼我比他們累好幾倍，還掙一樣的錢呢？在這邊工作的這一年我已經算是扛過來了，要不然的話，我早就不幹了。」

二、鄙視鏈背後的個體磨難

何以產生這樣的鄙視鏈，陸玖財經與業內人士交流後，得出以下三個原因。每個原因背後，都書寫着無數快遞小哥的個體磨難故事。

一是錢的問題，工資與工作量是影響快遞小哥判斷的兩個主要標準，而這部分主要與快遞公司用工制度相掛鈎。

陸玖財經在招聘平台上看到，各家快遞公司都開出了各種優渥的條件吸引小哥入駐，包吃包住還帶獎金、補貼等等，看上去十分誘人，但實際工作下來，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

據了解，順豐和京東大件和小件會有不同的派費標準，送小件和大件的快遞員工作也是分開的，但通達系基本就是一刀切，沒有送大貨小貨之分，派費也是固定的。

河南焦作某韻達快遞小哥耿傑向陸玖財經表示：「在我們這邊無論送什麼件，派費都是7毛，沒有大貨小貨之分，就算是十幾斤的快遞，也還是一件7毛，但到了順豐京東那邊，很有可能一件就是十幾塊錢，公司在這方面有明確的標準，人家那邊的快遞員幹着也有動力。」

另外，同公司的工資發放其實也缺乏差異化的標準，比如在分區配送的難度方面就很少有配套的評估，會讓快遞小哥心中對自己的工作產生較大的落差感。

李韋表示自己除了工作苦累之外，心也很累。他說：

「老小區的房子合租會比較多，這樣就更難送，不像那種新式小區，合租會少一些，他們基本就一梯兩户，如果遇到人不在家，放門口的話，基本上也不會丟件，還有比較完善的門禁作為安全保障。

但是這種老舊小區很多門禁都是壞的，加上來往的人員繁多，容易出現丟件的情況，我們快遞員也不敢放門口，給我們工作其實增加了一些難度。我跟這邊的主管反映過我的難處，但是她那邊想幫我申請加點工資之類的，也很難因為這個理由批下來。」

江寧也透露了自己對於目前制度的一些不滿的地方，他表示：

「很多通達系跳槽過來的人，一下子不能很好適應我們京東這邊的節奏。我們正常不值班的人是六點半上班，假如頭一天值夜班的話就第二天早上七點上班，因為晚上值班還有一些搞衛生、卸貨掃系統等的工作，但我們這有時候會有臨時的通知，還要求特別嚴格的那種。

比如今天早上就突然通知所有人提前半小時來上班，遲到就罰錢，遲到十分鐘以內50，超過十分鐘100，超過半小時200，有專人負責統計我們的到班情況。可我們早到半小時其實也沒什麼活幹，因為我這邊分管的學校沒開學，包裹本來就少了很多，純純地浪費時間。」

二是企業自身經營管理模式的差異。順豐和京東採取自營模式，快遞小哥由總部統一管理，通達係為加盟模式，快遞小哥分屬於加盟站長管理，在這個過程中，動作難免會變形，快遞小哥工作起來感受也有較大差異。

李紫案介紹道：

「通達系整體是加盟制網絡 ，雖然各個快遞公司都有省級直營的分撥和運營中心，但是從省往下開始分給一級加盟商，再層層地往下分包，都是加盟商自負盈虧，本身派費就是層層在壓榨，比如省級分包中心送一件快遞是1.5元，到一級之後可能就變成1元，然後再到二級就是8毛，最後到快遞員手裏可能就只有5毛錢，站點連盈利問題都沒有解決，又如何投入快遞小哥待遇福利這個無底洞呢？

再加上快遞公司還有各種各樣名義上的罰款，其實在他們內部是以罰代管，罰款甚至可以為其創收。總部不會考慮小哥實際工作過程中的困難，他們只會認為這個快遞沒有及時配送，然後就會產生相應的罰款。」

李韋介紹：「我們順豐這邊遇到投訴倒是不會扣錢，但是有一個考核機制，如果每個月沒有投訴的話會有獎勵，不過遇到那種嚴重投訴，就會扣錢了，並且需要到分部重新進行培訓，重新上崗，有可能還會換之前所負責的區域。」

耿傑說：「我們韻達這邊採取誰丟件誰負責制，快遞員如果是自己負責的件出了問題，自己需要承擔責任，系統平台會直接對應訂單罰款，如果遇到虛假簽收的投訴，一單最少200塊錢，可我們這邊快遞員一天也就能賺150左右，就導致我們這邊的快遞員非常不穩定。」

長此以往，加盟制這樣的模式就會陷入一個惡性循環，賺不到錢就留不住快遞小哥，而人員流動性過大讓統一的服務標準更難建立，服務質量隨之繼續下滑。

三是企業用户導向不同，順豐和京東是買家導向型，而三通一達則更多賣家導向型，工資付費的源頭不同，用户對快遞小哥服務的認同感不同，快遞小哥自身幹起活來的工作認可感也不一樣。

通達系是賣家導向型，它們不需要用服務來贏得消費者的認可，用户很少會因為各家服務水平的差距，來選擇中通或者韻達發貨。它們的服務最終付費的源頭是在商家，必須以低價維持業務量。沒到客户結算日時，站點很難發出工資，但他們又不敢私自對客户漲價，但是件還得有人派，只能拖着，或者對派件降價，飲鴆止渴。

但是順豐京東就是買家導向性，他們用極致的速度和服務來匹配其較高的價格，保障用户體驗，用户自然對他們的小哥更認可。

「其實我們小哥工作起來也很委屈，用户總是不理解、不認可我們，一言不合就投訴。我們這邊到手就是7毛錢的服務費，還想要我提供像順豐、京東那樣2塊錢的服務，怎麼可能呢？這樣下去就又陷入了一個死循環，好的永遠好，壞的總是不好，我們很難獲得什麼工作認可感，都羨慕順豐、京東他們。」耿傑如是說。

三、誰來關照快遞小哥

耿傑用圍城來描述快遞業的現狀：「快遞業就是圍城，裏面的人不想幹，外面的人瞎嫉妒。」

陸玖財經發現無論哪家的快遞小哥，似乎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如果有別的工作機會選擇，很少有人會願意繼續做下去。

快遞小哥這一行其實越來越難做了，工作壓力大、福利待遇缺失以及薪資落差等等問題，已經讓不少一線的小哥叫苦不迭。雖然快遞行業已經越來越重視一線員工的重要性，紛紛出台相關政策來留住他們，但是行業中難以剎車的價格戰和尚不完善的保障機制，仍然讓快遞小哥們備受煎熬。究竟誰能來關照快遞小哥？他們的權益究竟到什麼時候才能獲得保證？

可以看到，相關部門已經對此有所行動，包括提高派費、勞動定額、完善社保等等舉措，目的在於關愛小哥，保證其合理的勞動權益，但這些舉措，都需要真正落到實處。

對應到快遞企業這邊，需要針對小哥的收入進行差異化調配，尤其是在價格戰逐漸回升的背景下，總部應繼續提升末端派費，切實了解小哥訴求，避免派費和獎懲標準一刀切，尤其是對於老舊小區、農村、邊遠地區等區域予以相關政策傾斜，通過增加收入留住小哥。

雖然順豐在其財報中提到，其正在從多個方面保證小哥提效增收，如結合末端大小件操作區隔及智域平台對小哥作業的分析，精準、分層對不同收派場景進行差異化提成計價，保障小哥獲得公平合理的勞動，但從不少快遞小哥反饋的現狀來看，距離其願景的實現還需要一定時間來落實。

此外，在工作流程方面也要繼續優化，提升快遞小哥整體的工作運轉效率，真正讓小哥感受到自身工作的價值。

再到用户這邊，我們每一個人，要對小哥多一分理解和耐心，不要把什麼問題都遷怒於快遞小哥身上，尤其是疫情當下，快遞配送更是需要得到體諒。我們需要尊重和認同他們的職業，以善意換取善意，才能讓我們的快遞小哥工作起來更有職業榮譽感和尊嚴感。

讓那些奔波在風裏雨裏的快遞小哥更有尊嚴，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那就需要整個系統共同努力去穩住快遞小哥，讓關懷滲入生活，如此這般，行業也才能運轉得更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