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企造的車都「翻」了

人人都想造車，但不是人人都能造好車。

人人都想造車，但並不是人人都能造好車，比如說房企，就造不好車。

最典型的是恒大。恒大造車的野心人所皆知，但結果卻不盡人意。8月30日晚，恒大汽車公布2021年中期業績，上半年營收69.2億元，淨虧損47.9億元。從2018-2020年，恒大汽車分別虧損14.28億元、49.47億元和76.65億元。截至2021年上半年，恒大汽車已累計虧損188.3億元。

上半年，恒大汽車新能源汽車分部收入為3698萬元，較2020年同期的5300萬元下降30.22%，主要因為電池銷售收入減少。恒大汽車稱，恆馳汽車量產正進入最後衝刺階段，仍然面臨現金流的挑戰。假如在短期內缺乏進一步資金投入，新能源汽車量產時間表有可能需要推遲。

「投資車企一定會虧損的，1-5年之內不會見到很多產品上市和盈利，你必須要持續的投入，短時間內是不會形成規模效應的。」前觀致汽車戰略顧問、汽車主播林月對燃財經表示。

此前，恒大汽車公開表示要在2021年實現量產，到2025年實現年產銷100萬輛，2035年超過500萬輛。然而，至今沒有一輛車上市和出售。而在8月10日，中國恒大、恒大汽車、恒大物業同時發布公告，稱中國恒大正在接觸潛在獨立第三方投資者，探討出售包括但不限於恒大汽車及恒大物業的部分權益。

半年報中，恒大汽車也指出，「公司將繼續積極接觸潛在投資者，商討出售資產，同時進一步加大項目銷售力度，同時將採取以下措施，以減輕目前所面臨的流動性問題，主要包括：調整項目開發時間表、嚴格控制成本、大力促進銷售及回款、爭取借款續貸和展期、出售股權和資產及引入投資者增加本集團及附屬公司的股本，爭取進一步改善流動性、舒緩資金壓力和削減債務。」

不僅僅是恒大，實際上，房企造車到了至暗時刻，另一家雄心勃勃要造車的房企寶能集團比恒大更為危險，可謂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欠薪、裁員、停產……在社交平台上，曾經風光一時的寶能集團如今流言不斷。

山東濟南觀致汽車直營店銷售小苗告訴燃財經，因交不起房租，店鋪停電一個月了，每天也沒什麼工作，「6月份就發了20%的工資，之後就再也沒發過，社保、公積金從1月份開始就沒交。店裏另一個同事生着病，不交社保不能看病，再三催促才給交上，8月份的社保，到現在還是沒交。」

事實上，寶能欠薪一事已成為各大社交平台持續不斷的話題，而寶能員工反映，深圳寶能中心每日都有離職員工討薪。根據媒體報道，今年，寶能集團共實施了兩次裁員計劃，分別於2月和7月，寶能汽車裁員比例已超過7成。

根據車主之家數據統計，上半年觀致汽車總銷量僅為3351輛，市場份額僅0.05%左右。另外根據全國乘用車市場訊息聯席會數據統計，上半年觀致汽車累計產量為1927輛，2021年7月份，觀致汽車產量數據為0。天眼查顯示，8月份，觀致汽車新增兩條被執行人訊息，執行標的分別是410萬元、219萬元，其被執行總金額達1005萬元。

汽車尤其是新能源汽車，作為一個熱門市場，房企總想進場。8月23日，萬達集團官微發布消息稱，萬達與中國一汽簽署戰略合作協議。根據協議，萬達集團與中國一汽圍繞打造汽車服務生態等領域開展深入合作。7月底，融創也以2.5億元獲得特隆美約25.57%的股權，該公司涉及的是新能源汽車產業鏈上游的電池產業。

然而，近年來，房企投入造車，繼而翻車的情況並不少見。

華夏幸福董事長王學文在2017年12月通過旗下知合出行向合眾新能源（哪吒汽車）注資，獲得合眾新能源近53.4%的股份，成為其大股東，然而僅過一年，合眾新能源的法人代表由王文學更換為公司創始人方運舟。值得一提的是，合眾新能源的大股東之一是盧志強，天眼查顯示，泛海系通過南寧民生新能源產業投資合夥企業（有限合夥）間接持有合眾新能源汽車29.71%的股份。

然而，最近一次哪吒汽車上新聞還是其「消費」鄭州水災，落得一地雞毛，至於華夏幸福、泛海系，如今都陷於債務危機，在泥潭中掙扎。

當然，雷聲大、雨點小的還是當屬寶能汽車和恒大汽車。事實證明，房企跨界造車，還困在一個尷尬的局面之中。

造車失利

「寶能汽車在倒閉的邊緣。」多位寶能汽車相關人士對燃財經表達了這個看法。

小苗指出，所在門店就剩兩個銷售，便是她和另一位生病的同事，「觀致品牌，一個月的進店量非常少，有的店面一個月甚至一個人都進不來，全靠着朋友介紹（來買車），甚至是『員工購』。」她介紹道，觀致汽車銷售數據很差，但僅僅在濟南就開了7家店，「有的店投資幾百萬元，開了半年就倒閉。」

小苗發現，在濟南，有的觀致門店因為不交房租，汽車被房東扣留；有的店鋪，房東直接租給別人，不再與寶能續約。「現在很多人主動離職了，公司採取的（裁員方式）基本上都是優化，就是讓你自動離職，說是有補償，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錢）。」

「去年開了1100家店，不知道是誰制定的這種計劃，這個品牌能開這麼多店嗎？本身汽車環境就不好，那些大品牌在省會城市才開幾家店。」小苗認為，寶能汽車一開始的思路和搭建方式就不符合市場規律。

公開資料顯示，寶能汽車2020年積極推進其直營店計劃。根據規劃，2020年年底，寶能汽車觀致直營店將覆蓋全國，發展至1000家。

根據界面新聞報道，觀致汽車目前在職人員已經從4月份的約2000人減少至當前的800人。此外，位於江蘇常熟的觀致汽車生產基地，已經處於停產狀態。

寶能集團總部一員工也表示，「我們已經3個月沒有拿到工資了，社保已經4個月沒繳納過，公積金7個月沒繳納，這就是現狀。」他指出，寶能的勞動仲裁案件已經排到9月份，深圳總部基本業務已經處於癱瘓狀態，每天應對的就是討薪。

寶能集團總部一位匿名高管告訴燃財經，寶能用不發工資或自願降薪的方式變相裁員，並表明員工一旦勞動仲裁，就不可能拿到「一分錢」。「寶能在不斷將業務版塊合併，然後將人全部裁掉，裁掉也沒給錢。還不能問什麼時候發工資，一問就被開除。」他指出，寶能生鮮的人全部被裁，深業物流僅剩100人左右，討薪最嚴重的就是生鮮、物流、汽車三大版塊。

在寶能收購觀致汽車之前，林月就是聯動雲租車的VIP客户，但2018年之後，他也不再使用聯動雲，「以前覺得服務很好，車也特別好開，但後來，車一打開就是垃圾，車況特別差，油耗還增多。寶能之後還想用其他車去做聯動雲，已經來不及了，在大家眼裏，聯動雲就是觀致，觀致就等於廢油、換擋不平順，沒人想開。」也是這個原因，聯動雲市場開始萎縮，觀致汽車銷量也大幅下降。

從銷量來看，2018-2020年，觀致汽車銷量分別為6.3萬輛、2.6萬輛和1.26萬輛，2021年至今則僅銷售3351輛。實際上，2018年觀致汽車銷量上升，是因為寶能下屬的汽車租賃公司聯動雲租車大筆採購，也就是「左手倒右手」、「自產自銷」。

恒大汽車處境似乎比寶能汽車好上一點，但最為人詬病的就是，「恒大汽車就差車了。」

根據最新半年報，卡耐工廠還在「繼續清理原有舊型號電池庫存」。3月，恒大汽車聯合騰訊、百度發布H-SMARTOS恆馳智能網聯繫統，包括智能座艙、AI助理「小馳」、超算力平台；6月，發布恆馳AVP自動泊車系統，可實現窄路巡航、行人避讓、車輛避障、自動跟車、車位自動識別等一系列特定場景下的L4級無人駕駛功能。

此外，恒大汽車宣稱，天津、上海、廣州研製基地，目前已展開新車型的生產試製工作。

財報顯示，恒大汽車的總負債達1530億元，其中流動負債有1245.8億元。上半年，銷售及營銷費用為14.5億元，增幅為94.21%，主要因為新能源汽車的廣告開支。

2020年8月，恒大汽車一次性發布6款車型。今年4月，於上海車展同時發布9款新車，並在上海工廠舉行媒體試乘、試駕活動。對此，林月指出，恒大想做一個高端品牌，但薩博汽車技術已經是15年前的平台，「一次性推出9款車，業內人都不是很理解，按照國家目錄審批制，車企年產能得突破幾萬輛，才能申請新車型，所以蔚來、理想、小鵬都是從一款車開始做起。」

他認為，稍微懂點汽車產業知識的人，就知道不可能一次性推出9款新車，「這完全就是針對投資市場，或者是說給買房子的潛在客户聽的，以表示自己『錢多到可以造車了』。」

造車之路

在造車這件事上，「野蠻人」姚振華曾經豪情滿懷。2017年，姚振華從「寶萬之爭」中抽身，繼而決心投身造車事業。2017年3月，寶能正式進軍汽車產業，10億元成立寶能汽車集團；同年10月和12月，寶能啟動產能建設，與杭州市富陽區簽訂項目合作框架協議，計劃投資140億元開展年產能30萬輛的新能源汽車項目建設，此後又在廣州動工建設新能源汽車產業園，首期規劃產能50萬輛新能源汽車及相關配套項目。

2017年12月，寶能以66.3億元獲得觀致汽車51%股權。彼時，姚振華制定「五年計劃」：2018年開始，連續五年每年向觀致汽車投資100億元用於新車研發，到2022年實現推出26款新車型。

就在今年的6月份，寶能汽車還公開宣稱，今年8月，寶能旗下觀致汽車將推出首款搭載寶能新能源汽車集團iREV核心技術的產品——觀致REV3。然而，直至8月31日，仍不見觀致REV3的蹤影。

甚至，觀致汽車，已經瀕臨退市。

事實上，在被收購之前，觀致汽車有完整的汽車產業鏈，4款車型在售，在汽車設計上還屢獲國際大獎。然而，品牌營銷不到位，「叫好不叫座」，無法獲得市場銷售額。2017年，觀致汽車陷入危機，也是停工停產、員工離職。

林月告知燃財經，早年在觀致的工廠，發現觀致的生產線是國內最接近豐田的，觀致想做的是「高爾夫水平」的車，「觀致是有工匠精神的車企，在80後的車迷心中，提起當時的觀致是熱淚盈眶的。」不過，他也指出，觀致按照歐洲人習慣設計，忽視國內路況，開起來並不平順。

然而，寶能入主之後，並沒有帶來轉機。林月認為，「寶能是在酒裏摻水，而不是讓酒更香。剛開始主要是聯動雲採購，在生產線上就可以看到，品控質量明顯下降，因為聯動雲需要的觀致和消費者需要的觀致並不一樣。用聯動雲去推，沒有面向C端，也沒有在口碑上帶來正面的影響。」

2019年12月，寶能以16.3億元收購長安標緻雪鐵龍50%股權，為標緻雪鐵龍旗下的DS品牌提供代工。「寶能收購DS的深圳工廠，業內更不看好。本來藉助聯動雲，保證觀致每個月大概有六七千輛的一個銷量，其實勞動密集型的車企是可以存活的。這次收購後，對DS也沒有正向影響，DS門店反而大批關門。」據悉，DS汽車2020年全球銷量僅有4.37萬輛，在華的銷量不到500輛。

最大的問題還是，寶能控股之後，觀致長達四年沒有推出新車。直至2020年7月，寶能推出SUV觀致7，同年9月才正式上市。

靠「買買買」造車，是房企的快車道，恒大也於2017年開始砸錢搞車。至2020年上半年，恒大花了超300億元收購了瑞典電動汽車公司NEVS、卡耐新能源、瑞典跑車柯尼塞格等公司。

2020年，恒大汽車曾主動放出路透圖，表示恆馳汽車系列在內蒙古進行冬季測試。林月表示，一般車企的新車測試，都要在不同地區進行長距離的大面積試車，會有網友不經意間拍到，「恒大都是自己放出照片，每次都是那兩款車在跑，做出一輛電動車在路上跑是很容易的，這車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機械狀態，沒人知道。」

工廠還在準備、調試、試製，車還未下線，但資本市場的動作頗引人注目。

2020年9月，恒大汽車宣佈向數位重量級投資者配售2%股權，集資40億港元，當中包括騰訊、紅杉資本，以及馬雲參與創辦的雲鋒基金等。今年1月底，再宣佈配股9.75%，集資260億港元。至5月，又以40.92港元/股配售2.6億股股份，配股約106億港元。

造車無術

「我覺得像寶能這種房企，尤其是追逐利潤優先的這種企業，其實很難讓觀致實現一個更正面的發展。」林月說道，凡是對汽車行業沒有敬畏的企業，不管是房企，抑或是網路公司，都會面臨問題。

「當面臨看不見邊際的鉅額投入，且投入的產出沒有實效，沒有辦法用哪個財年能夠回本百分之多少來去量化的時候，很多的這種後來者，所謂的『野蠻人』，他們會選擇不投入，選擇用營銷來代替研發投入，長此以往，車企就不可能有正向的發展。」

另一位汽車行業人士也對燃財經表達了相似的看法，「業內並沒有預期寶能的收購，能讓觀致起死回生，房企很難給行業帶來根本性變革，大家看好的可能是房企的資金優勢。不過，寶能收購（觀致）是出錢了，但投生產線投研發到底花了多少錢，要畫問號。」

2020年11月，國家發改委發文調查國內新能源汽車項目，特別要求詳細報告恒大、寶能等企業2017年以來在當地投資和擬投資建設的汽車整車及零部件項目情況。

藉助造車之名，寶能也圈了許多地。根據億翰智庫統計，2020年寶能新增土儲貨值高達376.5億元。公開訊息顯示，2017-2019年間，通過「新能源汽車項目」，寶能先後在廣州、貴陽、昆明、崑山、西安5個城市拿下13宗地，總面積約為457.44萬平方米，其中還包含8.15萬平方米住宅用地。

上述寶能高管也透露，寶能系目前擁有近2000億元土地儲備。不過，他指出，現在全國100多個地產項目基本停工了。

上述汽車行業人士指出，觀致汽車原本是奇瑞和中東（以色列）財團合辦的，起點很高，要做高端品牌。

「但新品牌大家不認可，銷量才一直不好。國內品牌像比亞迪，都是在偏經濟型市場做得不錯之後，再逐步提升它。如果憑空打造一個高端品牌，沒有增值體驗肯定不行，如蔚來和理想，就比同價位的燃油車體驗好很多。」

「觀致沒什麼優勢，還賣得比別人貴，肯定難以得到消費者的認可。」該行業人士認為，觀致汽車沒發布殊麼新車型，新車型也沒怎麼賣，沒有真正開始量產和銷售，競爭力不強，商業故事更是沒什麼基礎。

他透露，此前認識的一位吉利高管，被邀請去寶能汽車當營銷總經理，一開始說是總經理，但不讓他管事，後來讓他做渠道，推1000家直營門店，不久就離職，「從他的表現來看，姚振華並不信任他，可能寶能汽車就是服從於別的目的，而不是真的想造車。」

實際上，從2018年至今，寶能汽車核心高管團隊有10餘人前後流動，從北汽夢之隊到日產系，再到國內傳統派吉利系，寶能汽車挖了頭部車企很多高層，卻頻繁動盪。而這一情況，在銷售端基層也沒有不同。

小苗亦透露，寶能汽車領導更換頻繁，導致內部政策「朝令夕改」，通常一個新政策還沒執行，換一個領導就不認了，「我們都跟客户承諾了，結果政策不執行，我們還得兜着這個事兒。很多人給客户墊錢了，有的就是現在還沒給（錢），比如置換補貼等。」

小苗認為，觀致汽車門店招聘的人員職能重複，每個店按照正規4S店配置，有財務出納，也有店長、銷售經理，下面才是銷售員，結果店長沒有決策權，「領導多，員工少。沒出問題的時候就是，拿高工資的人多，而幹活的人少。」

如今，寶能「全盤皆屬」。8月20日，寶能系公司鉅盛華髮公告表示，寶能集團作為融資人發行「中國民生信託-至信651號寶能投資信託貸款集合資金信託計劃」及部分寶能旗下金交所理財產品未能足額按期償還，存在部分逾期現象。

寶能城建一位供應商也對燃財經表示，他在寶能的一個項目，有三萬多元的賬款，付了10%後，就沒下文了，至今已逾期三個月，「對接的（寶能）兩個工程師和一個採購，都已經離職，而工資已經被拖了兩個月。」

林月亦透露，寶能汽車在汽車媒體圈內，也是欠款嚴重，「2018年，有家知名上市的公關公司告了觀致，才給各媒體結了一次帳，此後就再也沒結過賬，現在還欠着很多大V的錢。」

他表示，車企如果缺錢，不投研發，就意味着風險。一家車企掙錢其實很容易，但是如果停止了投入，未來兩年就會變成死水一潭，因為車企一定要有將利潤投入到研發環境中，才能正向發展。「如果你只是為了掙錢的話，其實車企也就不是車企了，就變成了投機的商業體。」

上述汽車行業人士表示，恒大汽車比寶能汽車做得多，團隊更強，更有接近量產的可能，但恒大房地產業務的問題不斷暴露，恒大汽車在資本市場上也窮盡了所有可能，接下來想繼續投入生產，還必須尋求外部援助。

「相對於房地產業務來說，汽車在資金層面的反哺作用是非常有限的，一旦缺錢，便難以為繼。而如果有資金繼續做下去，也是非常低效的，花的錢很多，效果也未必是好的。」

*文中小苗、林月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