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迎最新演講：為什麼說市場經濟是共同富裕？

本文根據張維迎教授在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現場演講整理，未經本人審閲。以下為全文：

今天我們討論的是經濟學的使命。經濟學的使命是什麼？在我看來很簡單，就是捍衛市場經濟，用什麼來捍衛？用一個好的理論來判斷。以此來看，現在我們的經濟學或者主流經濟學要打分的話，打多少分？我想大概打59分，不及格。為什麼不及格？道理很簡單，市場當中什麼東西最重要，企業家精神最重要，而我們的經濟學裏邊沒有企業家精神。為什麼沒有？因為我們的經濟學按照它的假設已經排除了企業家功能，就是企業家即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

我們的經濟學假定是每個人無所不知，主要的訊息是給定的，資源是給定的，技術是給定的，偏好是給定的，剩下的工作就是一個計算工作。這個計算工作不需要想象力，不需要敏感性、不需要果斷性，甚至不需要冒險，而計算機就可以完成。所以說我們現有的經濟學在解釋市場、捍衛市場方面是不及格的。

我們甚至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存在利潤，因為在我們主流經濟學中存在利潤是沒有效率的表現，因為市場沒有達到均衡，所以才有利潤。市場的有效性不是因為它可以讓經濟達到均衡，而是它使得企業家精神能夠得到發揮，使得每個人都能不斷的修正錯誤，如果你不修正錯誤，最後就會走向崩潰，這是市場最重要的特點。所以我們不能用市場是不是達到了均衡，來衡量市場是不是有效性。

以此來看，包括凱恩斯主義等等對市場的批評都是錯誤的，因為它都是以市場的均衡做為市場是不是有效性的標準。我們經濟學家假定每個人都是理性的，這樣的話，每個人的思想就可以進行設計，但實際我們的市場是演化出來，不是任何人設計的。基於任何方式去設計市場，那都是致命的自負，就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市場本身就是一個共同富裕。

一聽到市場有人說有人賺錢了，就是高收入階段了，有人賠錢了，就是吃虧了。那麼利潤，究竟是什麼？市場當中如果消費者得不到剩餘，得不到滿意，企業家能賺錢嗎？不可能賺錢。如果工人拿不到工資，企業家能賺錢嗎？不可能賺錢。企業拿的利潤，是所有人拿完扣除後剩下的才是他的。所有的利潤在市場中不可能為負，只有企業家的利潤可以為負，因為你賣的價格，扣除了工資、利息，扣除了其他投入的成本，扣除後可能抵償不了，所以你就虧損了。

所以企業家要致富，先要讓別人變得富裕起來，也就是給別人帶來好處。但是非常遺憾，我覺得我們現在連這樣一個基本概念居然好像都說不清楚，好像共同富裕就要走另外的道路，才能實現共同富裕。

我特別要講一個問題，叫我們統計上的收入分配。經濟學告訴我們，我們最低收入的人佔多少，最高收入的人佔多少，然後它們差距有多大，好像三十年前最低收入的人和今天最低收入的人是一類人士。其實不一樣，統計數據中收入群體的劃分和真實世界當中收入群體的劃分是非常不一樣的，為什麼？因為市場是不斷洗牌的過程，收入情況在不斷變化，今天的高收入群體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高收入群體是不一樣的。

這個關鍵要素是企業家精神，市場總是競爭性的，再成功的企業家也會被「後浪」推翻，所以說富不過三代是市場經濟的一個基本特徵，進一步講就是企業家精神不好傳承。老的有企業家精神，兒子就一定會有企業家精神嗎，同樣會富有嗎？不是這樣的。大部分企業家到年老時，他的企業就衰退了，這企業可能就會走向滅亡，也可能他做得很好，他退了以後，他兒子做這企業就可能完全不行。所以富人不可能一直富，窮人也不可能一直窮，當窮人中有一個人有了企業家精神，他就可能會超越他。

我們打一個比喻，一般的旅館和五星級旅館，客人是不斷變換的，這是市場經濟的一個基本特點。

隨着時間發展，現在高收入的人是原來的窮人，現在的低收入率的人是原來的富人。所以當統計學告訴我們說，收入差距擴大了，不僅是相對擴大了，而是絕對擴大，所以完全是一個誤導。因為30年前、20年前的窮人和今天的窮人不是同一個人，現在他很可能是富人。比如現場的一個企業家，三十年錢是窮光蛋，現在是富人了，還給我們捐錢（現場笑聲）。

我們簡單看一下胡潤財富榜的首富100人，2010年榜單的100人，到了2015年的時候只剩下34個人還在榜，其他66個人已經不在這百人榜單內，富人名單總是在變化。

據斯坦福大學教授研究，1990-1995年期間，如果把城市人群按收入劃分為五個組，研究發現，1990年最高收入的人群在1995年只有43.9%仍然屬於最高收入的人群，而有近5%落入最低收入人群；1990年最低收入的人群也只有49.6%的人到1995年的時候仍然屬於低收入人群，其他50.4%的人都已經跳出最低收入階層，其中2.1%的人進入最高收入人群。

我希望我們的經濟學家能夠就人口收入的流動，作為一個比一般簡單的收入分配更為重要的一個課題來進行研究。

我們經常說美國過去幾十年貧富差距擴大了，按照美國稅務局提供的數據，根據身份證、社保號碼追溯到每個人的30年前、20年前、包括現在的收入，那麼這樣看的話就完全不一樣，比如說1975年最低收入20%的美國職場人士，有超過3/4個人，1991年的時候已經至少提高40%，其中29%的人，這個上升到了頂層的20%，只有5%的原地踏步。1996年的時候屬於最低收入的20%的具體納稅者，到2005年的時候收入增長91%，與此同時頂級20%的人僅增長了10%。

如此等等我們仔細研究會發現，市場經濟最偉大的地方，就是能給每一個人提供機會，不管你現在多麼的貧窮，以後也許就變成了富人，同時他也會懲罰每一個人，如果不努力，天天來北大的話，富人同樣會變成窮人（現場笑聲掌聲）。

今天我講了我們經濟學上的使命叫做捍衛市場經濟，為此我們提供一個正確的理論，目前為止的理論我說不及格，所以我們國發院的教授，全中國的學者、經濟學家都有責任做出自己的貢獻，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