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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小川:要避免倒退

    周小川:要避免倒退

    大家早上好,感謝陳旭書記、小涓院長、德銘和小準,這些都是老朋友。很高興參加這個論壇。我想講兩個問題。一是對外開放要往前走,避免倒退。二是對全球價值鏈談幾點想法。

    一、對外開放要向前推進,避免倒退

    首先,這個倒退有時候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而是從全球格局的角度來看。習主席做出了非常鮮明的表態,要堅定地支持全球化,要堅定地推動中國對外開放。儘管國際局勢很複雜,但是中國要更加對外開放,要在更高水平上對外開放。

    我們積極參與世界貿易組織(WTO)改革,我們申請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和數字經濟夥伴關係協定(DEPA),我們簽署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正式生效之後,要全面地推進落實RCEP,這是積極地推進對外開放。同時,我們主張世界貿易投資和開放格局要向前推進。

    但是,在特朗普當選總統以後,全球保護主義、單邊主義盛行。美國大量地進行經濟、貿易、金融方面的制裁,這對於全球而言是一個重大的挑戰,要應對挑戰就要有回應和反制。因此,雖然我們積極主張開放,但國際環境中還是有倒退的力量存在。總體而言,今後趨勢具有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主要取決於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採取何種態度,不取決於我們,儘管我們不願意那麼做,但是局勢可能朝着這個方向發展。

    美國現在聯合盟國,主要的措施包括保護主義、抱團成營、科技封鎖、金融制裁等。在現在的格局下,有些事還在進一步發展,這些措施可能對對外開放形成一定的負能量。

    第二,是否有可能出現「新冷戰」?有人把現在的情形稱為「新冷戰」局面下的貿易格局,我們不太願意用「新冷戰」這個詞,但是確實有一些「新冷戰」的特點。我想借此機會回顧一下,上一輪冷戰究竟是什麼格局?同時,在「舊」、「新」冷戰格局下,我們能夠在裏面汲取什麼樣的經驗教訓,對現在防止全球貿易投資格局滑向冷戰模式做一些必要的準備,以便更好地加以應對。

    「舊冷戰」的第一個特點是三大板塊。二戰以後市場經濟國家簽訂了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前蘇聯與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成立了經濟互助委員會(CMEA)。這中間存在交叉,其中一個是1947年GATT簽訂時,捷克斯洛伐克是發起國之一。CMEA主要是社會主義國家,但是中國不在裏面,詳細內容不再贅述。

    對於其它的發展中國家或者當時的第三世界國家來說,存在一個選擇問題。這些國家很多曾是西方發達國家的殖民地而後慢慢獨立的,不願意選邊站隊,開展了不結盟運動(Non-Aligned Movement),貿易方面成立了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主要強調解決南北貿易不平等問題,原因在於西方國家出口給他們的機器設備非常昂貴,而他們的出口產品非常便宜。在其中,中國是觀察員。

    現在,如果美國拉着西方結成同盟、共同進行管制,有可能又逼着貿易體制向團伙狀況發展。我們不願意這樣,但是也要先想好這個問題,看看這個趨勢是怎麼演變的。同時,與之前類似,有很多其它國家明確表示不願意選邊站隊,但是也面臨着選擇困難。

    第二個特點是存在巴黎統籌委員會(Coordinating Committee for Export to Communist Countries)。巴統的正式名稱是「巴黎統籌委員會」,有的說是「多邊出口管制協調委員會」,但從文字上看,更多的稱為「向共產黨國家出口的協調委員會」,不知道哪個最為正式。巴統是西方國家成立的委員會,總得來講管制三個方面的產品,一是軍品,二是尖端科技(曾稱為尖端科技,現稱為高新科技),三是稀缺資源或戰略資源。總之,在巴統的名單上曾經管制了上萬種產品,後來隨着全球局面的緩和而改變了。

    現在沒有正式的類似於巴統的協調機制,但是美國在拉攏西方國家,在軍事、高新科技領域有所行動,最近還有一些動向針對稀土、金屬等稀缺資源。所以,有可能滑向第二代的巴統,這是需要防止的。

    第三個特點是軍備競賽。軍備競賽涉及三個方面,一是科技實力比拼,二是財力比拼,三是國民經濟的資源分配問題,資源傾斜于軍備還是國民經濟的其它方面,特別是人民生活,兩者之間需要權衡。如果權衡得好,可能會發揮一些互補作用;如果權衡不好,會產生很多負作用,更經常的情況是搶佔資源。這幾條與全球價值鏈聯繫起來,都是試圖把價值鏈進行分割,試圖各自形成不同陣營的價值鏈,或者團伙的價值鏈。

    第四個特點體現在貿易結算,涉及貨幣金融方面。前蘇聯過去實行計劃經濟,同時以實物分配為主、貨幣為輔,因此金融相對較弱。回顧一下當時在支付領域的狀況,即從金本位過渡到美元獨大。在歐元出現之前,英鎊、德國馬克也是比較強勢的貨幣,其它貨幣稍弱一些,後來日元也變強了一些。但是CMEA結算基本還是靠實物平衡,在實物平衡的基礎上實行記賬貿易;結算貨幣使用的是瑞士法郎,如果有差額則採取記賬形式,等着之後慢慢彌補。

    在前蘇聯解體、整個蘇東陣營垮了以後,中國以瑞士法郎為單位的記賬貿易還延續了多年,還平衡不了。當時CMEA沒有強的本幣,較少使用本幣進行結算,大家在出口作價上往往高估自己的價格。與此同時,由於長期存在本幣的高估,貨幣結算實際上存在黑市,最主要是蘇黎世市場,前社會主義國家、東歐國家貨幣都可以在黑市進行結算。這中間既有易貨貿易,也有美元結算的貿易,也有跟過去記賬貿易差額掛鈎的做法,阻礙了各國之間貿易的開展。

    在貨幣弱勢的情況下,實際上讓美元佔了很大便宜,在全球起到主導型貨幣的作用。為了防止貨幣上的不平衡,保護本幣的高估,以及那時候貿易格局所形成的外匯短缺,像蘇聯這樣的國家是禁止本幣出境的。今天來看,貨幣格局已經改變,未來可能要特別重視國際貿易投資格局,重視對外開放中貨幣的作用,特別是在結算體系中的作用。

    以上我簡單回顧了以前的狀況。我覺得一個重要的歷史進程是「亞洲四小龍」的發展。不同於最早期不結盟運動和UNCTAD強調南北之間貿易不平等,「四小龍」不糾纏於貿易是否公平,而是着重利用國際貿易來實行出口導向型的發展戰略,同時推進國內市場化改革。

    「四小龍」最開始的體制都是管制型經濟,而且有的管制非常嚴格(儘管不叫計劃型經濟)。「四小龍」的發展模式對後來世界經濟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現階段,經貿格局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全球價值鏈已全面融合,形成了難以分割的狀態。各國通過實現比較優勢,發揮出全球化分工的作用,同時也特別注意發展中國家的利益。現在有些國家試圖分割價值鏈,或者供應鏈,但總體上而言,還是觀點各異,不僅美國內部有各種不同的觀點,而且西方各個國家也有不同的觀點,這個過程就看下一步怎麼演變,也包括我們自己怎麼做好工作。

    第三,我們如何增強開放格局下的長期競爭力。在當今的國際形勢下,我們要按照習主席的要求,全力支持全球化,擴大對外開放,主張多邊主義,反對保護主義,反對單邊主義,推動WTO改革等,要向正確的方向發展。

    要重視長期的競爭力,不同的貿易體制,最後體現的不是一時一事的優勢與劣勢,而是從長遠來看的競爭力與效率,是看它如何與國民經濟發展的其它主要目標結合得更好。

    一是科技方面。從中長期來看,科技的競爭力主要取決於科技體制,不是簡單組織幾個大項目的問題,這在當前顯得更加明顯。

    二是軍備方面,需要有比較強的公共財政實力,而且要結合科技發展,要軍民融合發展。如果結合得好,有一些科技發展是可以雙向服務的;如果結合得不好,則是大量佔用公共資源、擠佔民生,儘管軍事實力提升了,但是在別的方面造成了損失,會使長期競爭力會受到影響。

    三是人才方面,對於科技發展和軍備能力建設,人才都是至關重要的。

    四是貨幣方面,要高度重視國際貨幣競爭。中國適時推動了人民幣國際化,特別是在數字時代,力爭在新一代數字貨幣方面取得領先。在金本位解體之後,美元佔了統治地位,但是美國動輒使用與美元結算相關的科技系統對其它國家實施制裁,短期來看是可以作為一個武器,而長期來看卻是損害了美元的地位和信譽,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貨幣也是一種較量。

    二、全球價值鏈問題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

    我仔細閲讀了《全球價值鏈發展報告2021》,我認為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有意義的研究,研究之中有很多發現,有很多重要觀點。圍繞全球價值鏈問題,我想簡單發表幾點意見,僅供大家參考。

    一是統計方面。儘管服務業佔GDP的比重越來越大,在全球已佔到一半以上,發達國家有的是70%、80%以上。過去說世界是圓的,最早的概念是,貨物是可貿易的,服務是不可貿易的。貨物裏也有個別東西是不可貿易的,比如發電,電力是貨物,但如果電網不通則無法出口,所以是不可貿易的。

    九十年代有一本書名為《世界是平的》,意指有了網路以後,大量服務業變得可貿易了。從統計上來看,現在越來越多的服務可貿易了,但是佔比還不算大,因為難以從海關統計口徑得到一個準確的概念。按理說現在的統計口徑是有的,可能需要進一步地研究。

    現在有兩個口徑,其中一個是GDP口徑,特別是收入法GDP,應該是能夠反映的,包括外國人的收入,差別在於GDP與GNP之間的差別。

    二是貿易平衡。中美貿易順差/逆差數量到底有多大的問題,從價值鏈的角度會得出不同的估計。海關統計貨物貿易進出口,後來也加上了服務貿易,儘管很多服務貿易不通過海關,但大致上有一個統計數額,這個統計到底準不準?即使雙邊不準,比如中美之間不準,多邊綜合統計不見得不準。

    從外匯的角度,一方面,資本項目雖然有管制,管制也不見得非常有效,但是資本項目的交易都有登記,資本項目都可以核算。另一方面,去除資本項目後,如果每年的外匯順差非常大,那麼說明多邊貿易平衡中的總順差數很大。在全球金融危機前後曾有一段時間是這樣,因此導致了人民幣匯率升值的壓力。從這個角度來看,很大程度上可以和價值鏈分析進行互補印證,同時也可以找出中間存在的一些問題。

    三是稅收改革,也就是關心避稅地是否在價值鏈上佔了很大的便宜。全球金融危機以來,G20最先關注的是避稅天堂,隨後是稅基侵蝕與利潤轉移(BEPS)。按收入法GDP核算,避稅天堂真正獲取的收入主要是當地的律師、會計師、註冊費等,資本收益即使到手也立即投資到其它地方,成為資本流動的一種工具。

    雖然在這種情況下,西方國家少徵收了很多稅,但是很難證明避稅天堂佔了多大便宜。這在全球GDP中不是主要內容,但有關分析很有意思,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其中,可能有個別的收入轉換成了個人收入,並可能存入了私人銀行,所以G20在下一步的措施中提出自動情報交換(AIE規則),這些個人存款,主要從逃稅的角度進行處罰。中國也參與其中,做了承諾,但總體上看起來總量沒涉及多少。

    如果從全球價值鏈的角度加以研究,有很多還需要反覆推敲,很多需要從數量上加以平衡。全球價值鏈報告裏提到了稅基侵蝕與利潤轉移,以及新一輪稅收改革,我贊成其中的觀點。G20和OECD提出全球稅收改革,美國方給予了高度評價,這是可以理解的。稅收改革重點不在於數字稅,重點在於15%的企業所得稅,但不能過於樂觀,執行上會有很多問題,有很多具體問題還沒解決好。

    稅收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結束全球的稅收逐底競爭,但是可能更大的目的是,發達國家自金融危機和疫情以來,財政赤字過大、債務過高,急於提升財政收入。

    四是跨國公司。稅收問題引出另一個觀點,全球價值鏈分析的重要內容之一是跨國公司。從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來講,跨國公司可以看做一個很正面的、積極的力量,跨國公司發展使得全球生產格局、價值鏈、對外開放程度都有了很大的進展。但是它也有缺點,也有漏洞。從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到現在,很多輿論都在打擊跨國公司,甚至美國試圖把跨國公司召回美國生產,這是一種逆全球化的動向。

    在全球稅收改革方面,不應該過度打擊跨國公司的力量。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中國有許多公司正在變成跨國公司,而且還將出現一些小型跨國公司、專業化很強的跨國公司,這是我們自己的力量。

    五是數字經濟。真正對價值鏈挑戰更大的、需要進一步研究的是數字經濟。數字經濟領域涉及很多服務,是網路上提供的各種服務,無論是從海關統計、服務貿易統計,還是從外匯統計,都很難核算清楚,因為大量的服務不收費。不收費如何賺錢?一是廣告,所以廣告方面需要開展很多的研究;二是將準備上市的公司的市值炒高,然後就有變現獲利的機會。這改變了過去基於成本核算的貿易和服務貿易體系,同時中間隱含了大量的直接補貼、間接補貼和交叉補貼,這都是WTO明確反對的,但現在對於數字經濟的政策處理還有很多不明確之處,辦法還不多。這是我認為更重要的對價值鏈研究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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