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加州到德州：美國的經濟重心會向南部轉移嗎？

長期以來美國關於加州模式、德州模式孰優孰劣的爭論從未停息，進入21世紀以來，大量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企業和民眾紛紛遷往以低房價、低稅率著稱的德薩斯州，人口和經濟總量的增加使得德州在美國經濟中的地位顯著提升，「加州衰落、德州崛起」的爭論再次興起。本文基於細分產業的數據分析表明，德州的採掘業、建築業、製造業取得了長足發展，但知識密集型的現代服務業仍然相對薄弱，德州在教育方面的短板也將制約其增長潛力。因此美國的經濟重心是否會真得向南部轉移，仍然是一個值得觀察的問題。

一、加州的衰落與德薩斯州的崛起

加利福尼亞州和德薩斯州是美國人口、經濟規模最大的兩個州，在美國政治、經濟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果把它們分別看成兩個國家，按照2020年世界各國GDP排序，加州和德州分別位居第6位和第10位，可謂富可敵國。同時，加州和德州分別是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大本營，屬於典型的「藍州」和「紅州」，兩個州的政策傾向有巨大差別。長期以來美國關於加州模式、德州模式孰優孰劣的爭論從未停息。

20世紀90年代美國迎來訊息技術革命時代，具有高科技產業優勢的加州捷足先登，催生了大批明星企業，加州的「硅谷」更是成為美國訊息技術產業的代名詞。但是加州是美國稅率較高的地區，而且隨着人口的集聚房價越來越高，企業營商成本、民眾生活成本攀升，因此大量企業和民眾紛紛離開加州，其中主要目的地就是以低稅率、低房價著稱的德薩斯州。2020年惠普、甲骨文、特斯拉等公司宣佈把總部從硅谷遷到德州的奧斯汀、休斯頓等地。2007-2016年2.5%的加州人口（約100萬人）遷移到美國其他州，其中1/4遷移到德薩斯州。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後，美國關於「加州衰落、德州崛起」的討論進一步升温。

如果德州取代加州成為美國經濟體量最大的州，美國的經濟重心會進一步向南部移動，民主黨、共和黨的政治版圖也將發生重構，因此加州和德州的關係是一個值得密切關注的問題。本文第二部分討論德薩斯州的文化傳統和政策傾向；第三部分從人口、GDP等宏觀指標方面分析德州經濟地位的上升；第四部分從產業視角剖析德州的比較優勢，目前這種分析在國內外的相關討論中並不多見；第五部分是總結性討論和展望。

二、德薩斯州模式的文化傳統與政策導向

1845年德州正式加入美國，而在此之前10年的時間裏德州曾經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擁有自己的國旗、軍隊和貨幣。在美國政壇中德州人以特立獨行的風格著稱，他們反對首都華盛頓的官僚體制和繁文縟節，反對政府幹預，主張自由放任。比如近年來德州政府明確反對奧巴馬醫改法案，支持美國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德州是美國9個沒有收入所得稅的州之一，工會力量較為薄弱，政府監管政策（如環保政策）相對寬鬆。德州的這種政策導向與加州大政府、高稅率和高福利的特徵形成鮮明的對比。德州人非常反對加州模式，他們甚至喊出一句口號：「不要讓我們的德州成為加利福尼亞！」（Don』t California My Texas）。

根據美國首席執行官集團的統計，近年來德薩斯州的營商環境在美國50個州中排名第1，加州則排名墊底。很多人認為德州才是最代表美國自由精神的地方，是美國最後一塊充滿機會的沃土。下面筆者將結合人口、GDP等宏觀指標分析德州在美國經濟中地位。

三、德薩斯州經濟地位的穩步上升

19世紀末德薩斯州的經濟仍然以農業和畜牧業為主，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後。20世紀初石油的發現刺激了德州經濟的發展，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美國製造業開始從東北部向西部和南部轉移，德州成為這股產業轉移潮流的主要受益者，經濟增長明顯加速。

人口的流向很大程度上能夠反映各個地區的經濟繁榮程度。1950-1990年加州人口佔美國的比重從6.9%上升到12.0%，加州憑藉良好的氣候、優美的自然環境、充足的工作機會吸引了大量人口流入。但是1990之後年加州人口佔美國的比重停滯不前，近年來甚至有微幅下降。與加州不同，1950-2020年德州人口佔美國的比重從5.1%上升到8.9%，保持穩定的上升勢頭。如果加州和德州的這種不同走勢延續下去，德州有可能在2050年左右取代加州成為美國人口最多的州。而從GDP指標來看，1973年德州超過伊利諾伊州成為美國經濟第三大州，2006年又超過紐約州，成為僅次於加州的第二大州，這也反映了德薩斯州經濟地位的上升。

美國的聯邦眾議員席位會根據各州人口數量定期進行調整，2020年美國人口普查結束之後，加州的聯邦眾議員將減少1個席位，成為52席，而德州將增加2個席位，達到38席，德州是本次人口普查的最大贏家。二戰之後德州已經誕生了約翰遜、老布殊、小布殊共3位總統，而且近年來前州長佩裏、前任聯邦眾議員保羅、現任聯邦參議員克魯茲都曾經參與過總統競選。隨着人口的增加和經濟地位的上升，德州在美國政治中的話語權會逐漸增大。

四、德薩斯州經濟的優勢與短板：產業視角的觀察

如果細分到產業視角，可以更深入的分析德州經濟的特徵。德州有豐富的石油、天然氣資源，有廣袤的土地，這有利於採掘業和建築業的發展，德州的製造業已經有明顯的比較優勢。但是在知識密集型的現代服務業方面，德薩斯州仍然相對薄弱，此外德州在教育等公共服務業方面存在明顯短板。下面本文將對德州主要產業的比較優勢進行簡要剖析。

德薩斯州是美國石油和天然氣產量最大的州，1998-2019年美國採掘業就業佔整體就業的比重為0.5%，加州為0.2%，而德州採掘業就業比重為2.0%，明顯高於加州。德薩斯州的經濟高度依賴採掘業，石油、天然氣在為德州帶來巨大財富的同時，也給德州經濟帶來波動性，每次石油價格下跌德州都會受到較大沖擊。

隨着大量企業和人口的流入，德薩斯州城市迅速擴張，極大刺激了建築業的發展。2017年在美國建築開工量最大的10個都市區中，德薩斯州的達拉斯、休斯頓和奧斯汀分別佔第1、2和第4位，而且這3個都市區佔前10個都市區建築總開工量的40%，德州出現了大興土木的局面。與加州相比，德州對建築業的監管政策相對寬鬆，加州很多城市對建築密度有嚴格的控制，建築開工之前的環保評估往往需要1年多的時間，而在德州這種評估只需要2-3個月，這為德州建築業的發展帶來了便利。

德州豐富的自然資源、廉價的勞動力有利於製造業的發展。而且德州臨近墨西哥，可以充分地利用鄰國的低成本優勢，更緊密地嵌入國際生產網絡，這種地理優勢刺激了德州製造業的發展。德州製造業勞動生產率已經超過加州和紐約州，在石油冶煉、化工、製藥、電子、汽車等製造業領域形成了很強的產業集群。

以上討論的採掘業、建築業、製造業都屬於第二產業，下面筆者將討論德州的現代服務業。

專業性科技服務業是典型的知識密集型產業，它與一個地區的研發活動密切相關，值得高度關注。1998-2019年加州、紐約州、德州專業性科技服務業佔本州就業的比重分別為8.3%、7.7%和6.3%。而從美國整體來看，專業性科技服務業的就業比重為6.6%。可以看出德州在該產業的比較優勢不僅遜於加州和紐約州，而且與美國的整體均值相比也顯得薄弱。對訊息產業的分析也支持上述判斷。儘管大量高科技公司將總部遷往德薩斯州，但是它們主要看重德州的低成本、低稅率優勢，這些公司還會把大量的科研團隊、實驗室留在舊金山、紐約等科技中心城市，這種局面在短期內難以改變。

德州的教育產業尤其值得關注。德州有保守主義歷史傳統，而這種傳統影響到了政府對教育投入的態度，歷史上有德州政客甚至提出，免費公立教育本身就是「劫富濟貧」，是不合理的，這使得德州的教育產業起步較晚。近年來這種極端主義傾向有所減輕，但德州仍然奉行小政府理念，財政支出增長受到制約，政府對教育的投入跟不上人口的快速增長，教育產業仍然是短板，尤其是針對少數族裔人群、邊遠地區的教育更為薄弱。在基礎教育方面，德薩斯州的義務教育普及程度、學生人均財政撥款、教師待遇、學生考試成績方面都落後於美國平均水平。在高等教育方面，德州頂尖高校的數量也與其經濟地位不相稱，在美國2021年排名前30位的大學中，加州有5所，紐約州有3所，而德州只有1所。總之，德州在教育和科技方面的劣勢將會制約其經濟增長潛力。

五、總結與展望

德薩斯州信奉自由放任的理念，反對政府幹預，是美國保守主義思想的典型代表。德州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和廉價的勞動力，這為採掘業、建築業、製造業的發展創造了條件，也吸引了大量公司總部的遷入。隨着人口的流入和經濟地位的提升，德州在美國政治中的話語權逐漸增大，會對美國的能源政策、移民政策、社會福利政策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力。

德州在知識密集型的現代服務業方面仍然較為薄弱，這種產業有着很強的集聚效應。儘管硅谷、紐約等地區的房價和稅率較高，但是那裏有良好的研究氛圍和社交網絡，有多元化的科技人才隊伍，高科技人才可以方便的進行交流和互動，因此科研活動收益更高。工廠轉移到德州也許相對容易，但是科研中心的轉移註定是緩慢的。當今時代，知識和人才是經濟增長的核心動力，因此德州能否真正取代加州成為美國經濟體量最大的州，仍然是值得觀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