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煤炭斷供,是否再現「煤超瘋」?
前言
「如果我們要以停電為代價維持出口,國家的復甦將受到威脅。」
印尼財政部長的呼籲,給這個元旦帶來了不小的震動:印度尼西亞政府突然去宣佈,今年1月全月停止煤炭出口,從而緩解國內煤炭緊張,以及可能的供電不足。受到影響的煤炭出口國包括中國、印度、韓國和日本,其中中國市場份額更是超過60%,是印尼煤炭的最大客户。
一方面,作為全球最大的動力煤出口國,印尼本土電廠缺煤令人匪夷所思。另一方面,中國剛經歷過限電風波,卡在年初斷供中國煤炭,很容易讓人理解為印尼對華「下眼藥」。雖然印尼官方表態是對內開刀,但是具體政策執行又像是刀口向外。一時之間,誰是誰非,很難說清。
印尼年初斷煤,會讓我們春節「挨凍」嗎?
01
印尼煤炭,比自家便宜
中方選擇印尼煤炭,原因就兩個字:便宜。
客觀而言,印尼的煤炭品質較差,中等級別佔比62%,低等級別24%,發熱量超過6100kcal/kg的煤炭佔比僅有14 %。不過印尼煤炭資源總量達1437.3億噸,儲量388.1億噸(2010年統計數據)。儲量充足加上品質一般,讓印尼的煤炭市場,更加青睞要求不那麼高的動力煤,而不是要求更加苛刻的焦煤。
另一方面,印尼作為後發國家,儘管最低工資每年漲幅遠超5%,但就算在印尼首都雅加達,這一數字也僅有305美元(約合人民幣1943元)。爪哇各處的最低工資水平,連這個數字的一半都不到。足夠低廉的人力成本,也讓印尼能夠藉助低價,開展出口主導的煤礦產業。

作為對比,隨着供給側改革的不斷深入,我國煤炭產能正在向「集中化」和「深入化」轉型。截至2020年底,全國煤礦數量減少到4700處,平均單井規模由每年35萬噸增加到每年110萬噸。煤礦主要產地也限制在山西、內蒙古、陝西等處。不過由於供暖季後產能收緊,我國動力煤價格2020年5月後持續走高。集中於北方的煤礦產地,也為動力煤運輸帶來了一定的壓力。
以5500大卡動力煤410元/噸價格計算,在運送到秦皇島港時,由於運費和港口雜費等原因,平倉價就已經達到了582元/噸。如果再運到廣州港,價格就會超過610元/噸。如果直接從澳洲等國進口,這個價格很可能會壓到580元/噸。要是印尼等國,實際報價可能更低。

也正是由於成本問題,華南動力煤市場中,印尼煤炭價格一般比國產低100元。南方電廠由於運輸成本等原因,採購印尼煤炭的意願更高。從印尼一方的視角看。2021年上半年,按照最終貨款計算,印尼出口煤炭市場中,中方佔比達到26.1%。印尼去年對華供應的1.78億噸煤炭,也佔據了我國進口煤炭的61%。
然而從全國煤礦市場角度來看,印尼的煤炭對於中國而言,更像是「佐料」而非「主菜」。按照2019年的單位GDP煤炭消耗係數估算,去年國內煤炭消耗量預計達到44.7億噸。煤炭下游市場中,約有60%會用來發電,可以粗略估算出,國內動力煤消耗量在27億噸上下。印尼供應的煤炭量,也只佔中國市場的6.6%。
可以看出,印尼對華的煤炭貿易整體屬於偏向中方的買方市場。除非印尼官員的精神健康問題需要中方關注,不然官方沒必要通過自斷外貿的方式向中方表達主權姿態,所謂的「印尼主權問題引發煤炭斷供」更是無從談起。
02
斷供源頭,是本國電網
能逼着印尼官員拿煤炭說事的,只有兩撥人:國家電力公司和印尼煤炭商人。
從歷史記錄看,2020年,印尼煤炭產量5.64億噸,出口4.05億噸。2021年煤炭產量預計6.09億噸,出口4.35億噸。這種「出口主導,三七分成」的結構,催生出了印尼能源部門的一個重要話事人:印尼煤炭開採協會(ICMA)。
儘管官網聲明指出,ICMA是一家「非政府、非營利和非政治組織」,但是這個組織旗下覆蓋了90家煤炭生產企業和70家礦業服務公司,佔據印尼煤炭產額80%。在印尼,ICMA的意見,就是印尼煤炭行業的意見。

不過ICMA的市場發言偏向煤炭出口,印尼本土市場的代言人,就變成了消化動力煤的印尼國家電力公司(PLN)。印尼電力市場分為三類經營主體:PLN,獨立發電商(IPP)和私營電力公用事業公司(PPU)。
但是由於IPP只能將電力賣給PLN,PPU主要負責工業區用電。因此PLN可以控制全國超80%的發電端需求,加上印尼常年以來超過50%的電力需要火力發電。最終的結果就是:PLN的意見,就是印尼本土煤炭需求的意見。印尼這次對外斷供煤炭,很顯然是PLN代表的本土派壓倒了出口派。
PLN感到不爽的深層原因,是煤炭廠商沒有遵守「國內市場義務」(DMO)政策。根據該政策,煤礦企業必須以最高70美元/噸的價格向國內市場供應年產量25%的煤炭。不遵守規定的企業將被禁止出口煤炭或被罰款。然而從實際的執行力度來看,印尼的DMO產量只佔實際產量的21%,嚴重低於PLN的預期。

(PLN旗下的理工學院)
根據PLN的對外表態,想要維持電力安全,公司的煤炭儲量需要滿足至少20天的需求。然而2022年1月1日,PLN在預期需求510萬噸的情況下,只收到了1.1萬噸的煤礦。根據印尼的聲明,如果煤炭不足長期得不到緩解,將會有20個發電站停電,規模達到10.85兆瓦,影響超過1000萬户居民的電力供應。
由於煤礦企業的履約態度過於惡劣,印尼總統在1月3日的會議中發出了最後通牒:「如果煤礦企業依舊無法履行DMO,印尼政府將吊銷這些煤礦的經營許可。」
有了總統的重磅表態,儘管煤炭行業協會嘴上仍有怨言,實際行動中卻已經向PLN服軟。ICMA主席潘杜·沙里爾(Pandu Sjahrir)表示,組織中10家規模最大的企業已經在幫助PLN減輕供應壓力,作為「暫時性的解決方案」。PLN雖然在周二獲得了750萬噸煤炭,卻還是「不依不饒」的表示,公司需要滿足20天的最低供應極限。至於這個極限有多少,PLN一直沒有做出表態。
03
今年之後,斷供是常態
印尼的煤炭斷供,引發了能源市場的質疑。
以印尼知名動力煤生產商Adaro的經歷為例,這家廠商發言人表示,2021年該公司約27%的產量銷往了國內,已經滿足了DMO的要求,但是這家公司的煤炭貨船依舊被印尼官方攔截。部分完成裝貨,準備出港的貨輪只能送到印尼電廠,Adaro也很難向國外的客户解釋。
如此高壓的執行手段,意味着印尼政府在發起出口禁令之前,並未與煤礦企業進行溝通。同樣的情況,在去年出現了不止一次,據路透社報道,去年8月份,由於DMO政策執行原因,印尼34家煤礦的出口許可被暫停。

(Adaro南加里曼丹的煤礦——印尼最大的煤礦之一)
有意思的是,印尼政府在8月份的煤炭基準價格定價達到了130.99美元,在此之後,這一基準價格持續走高,甚至在今年11月達到了215.01美元的巔峰。印尼煤炭巨頭Bayan Resources的2021年業績已經接近翻倍。
但是對於煤炭企業而言,這次DMO禁令帶來的麻煩,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能夠承受的範圍。在部長髮佈會期間,行業協會指出,完成裝貨的母船不少屬於外籍船隻,礦山主無權調動母船。不少8月份被DMO限制出口的廠家,在這次禁令中再次被禁止出口,很可能存在業務違約風險。
作為印尼重要的煤礦出口方,韓國和印度的市場反應頗為值得玩味:韓國工業部表示,1月份印度尼西亞煤炭中的55%將按時交付。印度的國營煤炭公司股價則在周一上漲了6.33%。

(印度煤炭公司將在今年修建35座大型工廠,預算1500億盧比)
比起這兩個國家的反應,經歷過「煤超瘋」的中國顯得輕鬆得多。截至目前,全國電煤庫存達1.66億噸,按年增加3485萬噸。由於國內前期保供政策的支持,以及春節期間動力煤需求的下降,對國內電廠煤炭庫存總體可控。
不過從長期需求來看,印尼電網的需求短時間內不會鬆口,PLN歷年數據顯示,自2014年以來,印尼電力用煤需求已經從8000萬噸迅速上升至1億噸以上。儘管印尼承諾2023年起停建新的燃煤發電廠,但是由於城市化等原因,印尼電力用煤將達到1.6億噸。未來的幾年裏,印尼煤炭市場「互掐」將成為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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